1
远方高楼的点点灯火，与将熄未熄的星辰并无二致，早起的鸟儿飞过，我已坐上驶向后厂村的车。
凌晨12点倦归，后厂村换上小县城般繁华的夜色，车流不息，然后堵车，焦躁的司机或按着喇叭或变道超车，偶尔有车祸，累瘫在后座，电动车自行车呼啸而过。
如此周而复始，构成我的无波无澜的日子。
可成年人的疲累又如此微不足道：在通勤三小时的公交与地铁，在踩过工作中的坑与锅，在碾压竞品速度的分与秒，在犯过错也被褒奖的时与刻，在温柔的夜色灯火，声泪俱下了，没来由阿，说不出的苦与涩。
可转头来，疏忽雨下，一阵微凉，虫鸣蝉叫，拍醒了我，一觉醒来，晨光熹微，站在阴影，触碰光明，的那一秒，好像也没甚了不起的。
是以，我于工作和生活的缝隙之间，窥一方生命之义。
2
西二旗，坐标西北五环外，因了互联网大厂云集，倒少了些荒僻，前有百度新浪网易，后有腾讯联想滴滴，快手小米后起之秀风卷残云，互联网的风口停在了这里。
一节节车厢驶向地铁站，一群群年轻人鱼贯而出各怀目的，这里最不缺普通的打工人，也不乏身价千万的大佬们，一茬茬格子衫穿梭人海，一曳曳裙摆迎风招展，工卡和背包齐飞，青春夹带汗与泪，每天的连轴转快过地球自转，还以为这样可以超越时间。
而在其中，腾讯可能是全国或全世界最好的公司，甚至没有之一。
这里包容宽厚，人也颇为善良佛系。大到公司战略，不急不缓，小到员工福利，细致妥帖，办公楼堪称大气，简洁克制，不失格调，曲径通幽，肆意延伸，四通八达，毫不呆板，行走其中，像是探险，永远不知道哪里会有惊喜。
加入腾讯的天，于我真正感受到大厂的定力，坐拥互联网半壁江山，任凭行业巨浪滔天，大厂江湖刀光剑影，有幸登上这艘「航母」，做一颗被安插好的「螺丝钉」，发光发热，准确无误，巨轮自当乘风破浪，护佑你我。
少了往日历历在目的焦虑，那是永远忙不完的活，永远下班不下线的飞书，永远半夜还在处理工作，永远的AlwaysDayOne，换了种方式，人也变得心宽体胖了。
年会抽中MacBook、团战混上华为折叠屏手机、阳光普照的股股票，有幸成了别人口中的「新人锦鲤」，此谓世俗意义之惊喜。
从体育转型到新闻，从内容运营到PUSH编辑，猛补时政军事科技财经之盲区，观今忆昔，无意中切换职场赛道，孰好孰坏尚不能定义，此谓精神层面之折腾。
而决定，往往起于一念。
哪怕自以为的深思熟虑，真正决定离开时仍稍显突兀，我真正了解过公司吗？我完全体会过工作吗？我会后悔这个决定吗？
别犹豫，对错无从知晓，唯有走至终章，才会回望。
3
七点未到，夜色未央，太阳还没探出脑袋，后厂村便热闹起来，同行人只有保安大哥和清洁阿姨。坐回空荡的格子间，新闻中心的联排电视喋喋不休，二十四时，灯火通明，四下无窗，隔离了光，也便失去了对日夜的感知，像极了新闻人的无休无止。
而新闻人的宿命，也从这里开始。
有人热爱新闻，视PUSH速度为生命，有人耽耽流量，视日活数据为圭臬。新闻之大，题材之广，光怪陆离者众；新闻之小，门槛之低，任谁人都能踩上几脚。又要流量，又要质量，又要不打扰，又要数据好，信息密度之大、工作强度之高、PUSH速度之毫厘，懂行的外行的，合理的无理的，夹杂其中，不伦不类。
-年，我在腾讯学抢新闻，世界局势业已转身：
1澳洲山火烧尽了绿色，烧尽华人的炽热，
伊朗将军被刺身亡，懂王丧钟为谁敲响。
巴以冲突像是热播剧，兴亡百姓皆是苦，
杀死杨文医生，也杀死人性最后的善恶。
新冠病毒像喜怒无常的孩子，到处撒泼，
凌晨封城的武汉，唯独没封住希望之火。
李文亮吹下哨子，牺牲自我，牵动全国，
MambaOut一语成谶，科比谢幕多落寞。
坍塌酒店凉山火灾，无辜的人无人记得，
杭州杀妻分尸男，爱过恨过成黑色幽默。
坠湖公交高考生，怎么也解不开这题了，
国安法落地，曾经的东方之珠还耀眼么。
美股熔断又新高，财富流动你我却穷了，
上帝召回老马，连同他「上帝之手」呢。
指点江山马云爸爸，蚂蚁变「阿巴阿巴」
阿里美团靴子落地，反垄断之剑终落下。
新疆棉花，李宁安踏，国货之光岂容骂，
中美对抗，中印冲突，台海战机日日出。
天问号天和舱，浩渺宇宙间几代圆梦场，
国士无双袁隆平，禾下乘凉愿先生千古。
丽颖邵峰离婚误，郑爽张恒狗血一幕幕，
陈思成被骂撤热搜，佟丽娅却被送祝福。
成都学生为情坠亡，特斯拉女好戏一出，
七普人口单身狗，无依之地孤老终生处。
兜兜转转一年年，疫情犹如击鼓传花般，
京粤黑吉疆鄂滇，辽宁安徽又按暂停键。
印度疫情世人惊，轰轰烈烈打疫苗运动，
民主灯塔美国一夕倾颓，帝国黄昏渐近。
只是鼓声尚未落，
谁人敢下游戏桌？
（部分节选于｜手执钥匙，下山入世）
世事变幻，你我皆见证者。速度和流量的拿捏，里子和面子的玄学，从零到一的厚积，从一到百的薄发，每个醒来的清晨，每个疲累的深夜，都有自己抢新闻的身影，和愈发内卷的新闻人。
若问我这么多个瞬间里，哪个感触最深？答案或是，贵州致21死坠湖公交。印象中，那是首次独立承担突发大事：
罕见的延迟高考，当天中午一则消息突然火爆，贵州一辆公交坠湖，新闻人的直觉告诉我或有学生在车上，微博信息交叉验证，和当地媒拓交换线索，迅速启动S级热点响应，不停刷新的页面，心里祈祷着平安。
然事与愿违，一则则消息传来，一点点内幕撕扯，那些无辜的刚巧坐车的考生，那些幸运的错过死神的乘客，那些因为房子拆迁女儿跳河的报复，那些陌生的遥远的父母颤动的内心，化作一条条PUSH，化作一个个数字，化作震撼的句子，化作遗憾的遣词，下发至用户手机，而我的内心，历经千遍苦难，早已无悲无喜。
当然工作中，也少不了这样的灵魂叩问：
PUSH快了，为啥文案不如别家？
PUSH慢了，为啥别家会比你快？
写的文案好，为啥50个字那么磨唧？
写的文案差，为啥不能向竞品学习？
这个为啥没发？那是没判断力
这个为啥发了？那是打扰用户
还有不吐不快的槽点：
闻说鹅厂好
眼见新楼起
眼见月薪七(万)
眼见破7(股票)
可现实却是，
住在观里的老破小区
工作在繁华总部楼里
想方设法速度抢第一
希望竞品们稍稍休息
埋头摸索着流量高低
希望每天都几千万起
不想五一十一还加班
不想过年还无法回去
可惜，
热闹是别人的
只有锅是自己
阿，这该死的工作
让人着迷
玩笑归玩笑，可当真正站在三十岁的路口，做出离开的决定时，并无特别感受，少了对未知的恐惧，少了对已知的依赖，没有拖泥带水，无非是选择向左向右，然后对结果负责，若「错选」不会自怨自艾，若「选对」亦不会沾沾自喜。
问：告别的日子将近，自己为何不愿停留？
答：雨后彩虹未能停留，日暮西山未曾停留，披星戴月未敢停留，人生漫长，多的是选择的岔口。
而自打走过一遭，便记住了这里的每个人：感念鱼姐、嘉斌当初予我的机会、朱哥、姚泉、旭哥、小yuyu、小姜永远的榜样和战友，kkw、元宵、小钟、小王、靖靖这般流量高手，还有每周末帮买酱肉包的亚倩、晓晗、雪丹、雨璇、子祺，还有可爱的天津小伙伴们，感谢一路走来的帮助和陪伴，车到了，在叫鹅厂的这站，可人生总还有远方。
未来的日子，愿简单，愿顺遂，愿心安。
4娱乐至死，新闻已死，我注定赶不上时代。
年北京奥运，搜狐网彼时高处不胜寒，竟成门户时代的最后辉煌，如今忆起，只存在字里行间。之后的下坡路来得突然，以至于我年在此开启职业生涯时，还误以为是第二个春天。
后来在今日头条扎实积累两年，当我以为已经深谙所谓机器算法，当我隐约摸到体育的天花板，毅然转身，拥抱腾讯，可也错过了整个抖音的崛起。
鹅厂一载，缝隙之间，时代早已不属于以腾讯网易新浪搜狐之名的「新闻人」，抖音快手横扫之势，来得比预想中更猛烈，一边调侃「如今谁还看文字新闻」，一边窥探曾经门户的最后荣光，拼了命跻身于此，了却新闻人的心心念念。站在理想的灯塔上，我身处幽暗，别人看到光明。
5月22日，全国多地地震不断，震级之高频率之密，颇为罕见。后天生异象，果然有大事，袁隆平院士「反复」逝世，一则消息抢发、辟谣、再证实，大概成了新闻媒体们的大型「社死」。
“罪魁祸首”CGTN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提前爆出逝世的消息，顶着央媒的光环，决计是关联不上假新闻，后被各家媒体秒跟，后CGTN自行删文，后去世消息遭辟谣，后CGTN道歉，后新华再次证实，后留下懵逼的小编，和早已骂疯了的网友们。
事实还是那个事实，过程却百转千回，铺天盖地的「逝世」、「辟谣」、「又去世」，留下不明真相的群众骂街，谁之过？
CGTN么？不全是，相对于很多媒体，它们已经无限接近于消息源本身，如果它们得不到权威消息，其它媒体更不能。虽说「新闻媒体不能宣布一个人的死亡，医生才可以」，然兹事体大，消息层层保密，医生忙于抢救，谁人敢在此时拍胸脯保证真实呢。梦回李文亮走的那晚，去世、抢救、最终被宣布死亡，情景何其相像。
是小编么？亦不全是，关于抢「速度」和「权威」的悖论从未有过定论，互联网时代消息流转极快，信源层出不穷，也便增加筛选判断的难度，一方面小编们将快奉为圭臬（暂不谈出于被动或主动），一方面权威消息天然与慢关联，因为需要时间、多方信源交叉验证，在这种「快」与「慢」的拉扯中，新闻人也就成了不被尊敬的底层人。
是大环境么？然也，国家级媒体的大乌龙，反衬出整个新闻行业的困境，彼时各大媒体、互联网新闻平台无序竞争，争分夺秒，你搞个独家，我来个买断，你上个全新功能，我来个一键转发，快你一秒也是碾压，慢你一秒挨骂受罚，竞争之激烈，内卷之严重，一时无俩。没成想，央媒也焦虑如斯。
可惜，有的「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」，有的错「发生即永恒」，「假新闻」的雪崩中，没有一家媒体是无辜。
此次事件，俨然成了对媒体本就孱弱的公信力的降维打击，蝴蝶振翅，飓风会刮在哪里，尚不得而知。可能会成大学新闻理论课上反面教材，台上的老师慷慨激昂，严谨、客观、追求真相、不唯上只唯实，这些应是新闻人的美好品质，台下多是昏昏欲睡的年轻人，像极了彼时的我们。
本心莫敢忘，不再少年时。工作五载，早已异化成没有感情的「PUSH机器」，热点、流量、数据、须臾，这个世界太快，我亦慢不下来。
呜呼！国士无双，袁老千古，穷其一生，筚路蓝缕，解决半个中国的温饱问题，不管在任何圈层都接近完人的存在，不管从任何角度都值得让人尊敬，「禾下乘凉梦」，他成了和平时代的孤胆英雄。
但也衷心希望，这个民族能不需要伟大的英雄，不需要从容的牺牲，不需要于水深火热中拯救，不需要黑夜里指路的星。
5曾经在《论腾讯体育之“死”》一文中，读到这样一段话：[论腾讯体育之“死”]
现在打开腾讯体育或者腾讯新闻的体育页卡，已经完全和市场上的其他所谓信息流+算法推荐的资讯App并无二致。但是，失去了原创招牌的腾讯体育，似乎只会被今日头条甩得越来越远。我不止一次悲观地想过，假以时日，短视频一统天下，就像纸媒之于网络，依然深度、理性、克制，但抵抗不住颓势。即时的、猎奇的、无休止的视频终将取而代之，用户沉迷于「奶头乐」，地铁里都是向上划的手指，可我依然抗拒，就像爸爸、爷爷曾经一直坚持订阅报纸。
而互联网，正在成为这代人的一间间「工厂」，我们正沦为底层的「打工人」，一切和八九十年代所谓的「厂子」无异。从到过劳死，从到福报论，从背锅运营到程序员封神，从期权过亿到28岁退休，从困在系统里到厕所自由，如今连互联网的黑话也「黑化」了：
过去我们主要依靠推荐技术赋予的信息分发能力、跨端联动抖头西、分多个产品自研，实现深度共建，形成组合拳，打造内容生态闭环，以此赋能客户用户创造价值。未来我们要增加横向不同场景价值，延长服务链路。同时纵深满足用户需求，借助人类年龄的自然势能，在小中青多个年龄用户深度渗透。另外通过加强基建投入，多种阵地相关产品完善经营价值链路，建立对外用户持久影响力。（节选于互联网大厂的黑话困局）
细品之下，似曾相识，同步信息、对齐目标、抓手赋能、链路闭环，某种程度上，词汇的高级异化成工作的高级，「说人话」变成一件很难的事，一边是互联网体系下强大的规训效应，一边是逐渐看清真相后的无能为力，这里的故事很多，你愿意选择听哪个？
而我，换过一趟又一趟的巨轮，仍在互联网的浪口上浮沉。新闻不死，只是换了人间罢。
6快，被奉为互联网的金科玉律，在哪里都不会过时。
曾经一个爆款的产品、一款风靡的游戏，甚至一个重大热点事件之后，常常会有空窗期，用来消化、理解和感知，从前很慢，一切都慢。而今，互联网正在用快对抗周期性，恨不得爆款层出、热点无穷，现在很快，一切都快。
于是人也变得短视，顶多拥有半天的记忆，走马观花之间，新闻成「瘾」，扎一下，嗨一下，静一下，周而复始。
我也变得节奏很快，接杯水、上厕所成了为数不多的工作自由，如果中午能安坐食堂吃口饭，那15分钟是顶幸福的。
有时，匆匆走过低开高走被逐渐认可的阶段，你会发现，升职加薪和努力工作并无线性关联，于是长期沉浸其中，个体意志被逐渐瓦解，周围的世界和个体的生活也变模糊。
有时，面对变化你总会忐忑，一边小心翼翼拥抱变化，一边焦虑能否做好，日子久了，偶然回望，竟也有觉得做得不错的时候，那是无需被别人认可，自己都分明感受得到的进步。
诚然，个体在互联网中无可避免地被标准化、流程化，但人生如旷野，而非轨道，工作亦是，我既不能提前了然结局，也无法笃定当下选择，所以本不需要在一条路上到底，多走多看反而会有意外惊喜。
从来不怕当下的苦，只是担忧目之所及的未来里，无动于衷，无能为力。很感恩鹅厂这段经历，让我修炼从坏情绪中恢复的能力，也在我怀疑世界时，给过我答案。
7站在互联网的十字路口，新浪代表过往荣光，网易是小而美的孤傲，百度是踏错风口的坠落，腾讯的辉煌依旧，新闻帝国不死，抖音快手革命。
这次离开，就当是漫长告别，天涯犹在，有缘人自会重逢。
曾经有段痛苦的时日，我一直思考存在感于我之义，那种初入新环境难免被忽略，甚至比指着鼻子骂的感觉还难捱，那是根本无人过问的「透明感」。后来彻悟，何需「被